作者:Gabriel Gatehouse;来源:BBC;编译:比推BitpushNews Shawn
你是否展望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选举,并思考未来的政治动荡时,觉得民主可能会陷入困境?一群由硅谷巨额资金支持的科技企业家们也有同感。
试想一下,如果你可以像选择健身房会员一样选择你的国籍。这是巴拉吉·斯里尼瓦桑(Balaji Srinivasan)提出的关于未来的愿景。巴拉吉——像麦当娜一样,他的名字相当响亮——是加密世界中的“摇滚明星”。作为创业者和风投家的他坚信,几乎所有政府目前承担的职能,科技都能做得更好。
去年秋天,我亲眼目睹巴拉吉在阿姆斯特丹市郊的一座大型会议厅中阐述他的想法。他一边在舞台上缓步走着,一边问道:“我们可以创办像谷歌这样的公司;我们可以像Facebook那样建立新社区;我们可以像比特币和以太坊那样创建新货币;那么,我们能否创建新国家呢?”他穿着一套略显宽松的灰色西装,打着松散的领带,看上去不像摇滚明星,倒更像是公司会计部门的中层经理。但不要被外表迷惑,巴拉吉曾是硅谷巨头风投公司Andreessen Horowitz (a16z)的合伙人,他背后有着雄厚的资本支持。
硅谷热衷于“颠覆”。科技初创公司多年来一直在颠覆传统媒体,如今他们也在向教育、金融、太空旅行等其他领域渗透。巴拉吉告诉观众:“想象一下,成千上万的初创公司,分别取代不同的传统机构。它们与现有体制并存,逐渐吸引用户,积蓄力量,直到它们成为新的主流。”
如果初创公司能够取代这些传统机构,巴拉吉推理说,它们也能取代国家。他称这种理念为“网络国家”(Network State):即初创国家。其运作方式如下:首先,社区会在互联网上基于共同的兴趣或价值观形成,然后这些社区会获得土地,成为拥有自己法律的“实体国家”。这些国家将与现有的民族国家共存,最终取而代之。你将像选择网络服务提供商一样选择国籍,成为你心仪的网络国家的公民。
公司在国家事务中拥有过度影响力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香蕉共和国”(Banana Republic)这一术语源自一家美国公司——联合果品公司(United Fruit),该公司在20世纪30年代起的几十年间几乎统治了危地马拉。除了拥有大部分土地,它还掌控着铁路、邮政服务和电报。当危地马拉政府试图反抗时,美国中央情报局协助联合果品发动了一场政变。
但网络国家运动的野心似乎更大。他们不仅希望现有政府屈从于公司,让公司自行其是,还希望用公司取代政府。
有些人认为,网络国家这一理念是新殖民主义的体现,它将用为股东利益服务的企业独裁者取代民选领导人。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应对西方民主国家如今繁重监管的一种方式。乍一听像是科技兄弟们的幻想?其实,网络国家的一些雏形已经存在。
在阿姆斯特丹的会议上,一些科技企业家展示了这些“初创社会”。其中有Cabin,一个现代乡村网络城市,分布于美国、葡萄牙等地;还有Culdesac,一个位于亚利桑那州,专为远程工作设计的社区。
巴拉吉的网络国家概念建立在“宪章城市”(Charter Cities)的基础上——这些城市是特别经济区,类似于自由港。世界各地正在建设几个这样的项目,包括尼日利亚和赞比亚。在最近的拉斯维加斯集会上,唐纳德·特朗普承诺,如果他在11月当选,他将开放内华达州的联邦土地,创建“超低税率、超低监管”的新特区,以吸引新产业,建设经济适用房,创造就业机会。他说,这一计划将重振“拓荒精神和美国梦”。
Culdesac和Cabin更像是建立了领土基地的在线社区。而位于洪都拉斯海岸的Próspera则有所不同,它自称是一个为企业家服务的“私有城市”,推广长寿科学——提供未经监管的基因疗法来延缓衰老过程。
Próspera由一家注册于美国特拉华州的盈利性公司运营,曾在洪都拉斯前政府的特别政策下获得自主立法权。现任总统西奥马拉·卡斯特罗希望取消其特权,已经开始剥夺它的一些特殊待遇。Próspera因此向洪都拉斯政府提起了108亿美元的诉讼。
一个自由市场的加密城市
在一天的推介活动中,登台演讲的是身穿灰色连帽衫的年轻人德赖登·布朗(Dryden Brown)。他表示,想在地中海沿岸某地建一座新城市国家,这个国家不会由庞大的国家官僚机构管理,而是由区块链——加密货币背后的技术——来治理。其创立原则将是“活力”和“英雄美德”这样的理念。他称其为“Praxis”,源于古希腊语,意为“行动”。他表示,这座新国家的第一批公民将能够在2026年搬进来。
他对细节稍显模糊。搬进哪里?基础设施谁来建?谁来管理?德赖登·布朗在舞台上摆弄着遥控器,展示了一张幻灯片,表示Praxis背后有数百亿美元资本的支持。
然而,目前“Praxis社区”还主要存在于互联网上。你可以在他们的网站上申请成为公民。但这些公民到底是谁还不清楚。德赖登展示了另一张幻灯片,是一个“Pepe”青蛙的表情包,这只悲伤的卡通青蛙在2016年特朗普竞选期间成为了“另类右派”的吉祥物。
在这个初创国家的利基世界里,Praxis以其“前卫”而闻名。他们曾举办传奇派对:烛光晚宴在曼哈顿巨大的阁楼里进行,内向的程序员与时髦的模特和“黑暗启蒙运动”的人物混在一起——其中包括博主柯蒂斯·亚尔文(Curtis Yarvin),他主张一个由公司“君主”统治的极权主义未来。亚尔文的思想有时被描述为法西斯主义,而他对此予以否认。这类派对参加者需要签署保密协议,记者通常不受欢迎。
在他的演讲结束后,我去找德赖登·布朗聊天。他显得有些戒备,态度冷淡,但他还是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我给他发了几次信息,试图与他交谈,但没有回应。
大约六个月后,我在X平台上看到一条有趣的通知:“Praxis杂志发布会。明晚。复印你最喜欢的页面。”通知没有提供具体时间和地点,只有一个链接,你可以通过该链接申请参加。我申请了,但没有得到回复。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再次发短信给德赖登·布朗。让我惊讶的是,他立刻回复了:“晚上10点,Ella Funt。”
Ella Funt是曼哈顿的一家酒吧和夜总会,前身是Club 82,这里曾是纽约同性恋圈的传奇场所;在1950年代,作家和艺术家们会在那里喝由身着燕尾服的女性服务的鸡尾酒,并在地下室观看变装表演。现在,它正在为那些想建立新国家的人举办一场私人派对,而我居然得到了邀请。但我当时身在犹他州,距离派对地点有2000英里。如果我想赶上这个派对,我得马上订机票。
我居然是最早到场的人之一。此时场地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位Praxis的工作人员正在酒吧四处摆放杂志。我翻看了一下:杂志用的是昂贵的厚纸,里面有各种看似随机的广告:香水、3D打印的枪,还有牛奶广告。像“Pepe”青蛙一样,牛奶也是一种互联网meme。在“另类右派”圈子里,发布牛奶瓶的图标代表白人至上主义。
杂志鼓励读者“复印页面,贴在你所在的城镇各处”——这是一种类比网络文化传播的方式。酒吧里还专门搬进了一台复印机。
一群年轻人走了进来,有些人穿着牛仔靴。不过,他们看起来并不像真正的户外类型。我和其中一个人聊了起来,他自我介绍说叫扎克,是来自米尔顿·凯恩斯的“加密牛仔”(他戴着一顶皮质牛仔帽)。
“我有点代表美国的西部荒野精神,”他说,“我觉得我们处在拓荒的前沿。”
许多人将加密货币与骗局联系在一起:这是高度波动的网络货币,其价值可能在一夜之间蒸发。但在“网络国家”世界中,他们热爱加密货币。他们视其为未来的货币——一种政府无法控制的货币。
接下来我和另一位自称阿兹的人聊了聊。我问他的姓氏。他笑着答道:“曼迪亚斯。”这是对雪莱诗作《奥兹曼迪亚斯》的引用:万王之王奥兹曼迪亚斯。匿名性是加密货币精神的重要部分。我感觉这场派对上的所有人都没告诉我他们的真名。
曼迪亚斯来自孟加拉国,但在纽约皇后区长大。他创立了一家科技初创公司。他认为,正如印刷术曾在500年前促成了欧洲封建制度的崩溃,如今的新科技——加密货币、区块链和人工智能——将导致民主民族国家的崩溃。
“显然,民主是伟大的,”他说,“但最好的统治者是一个有道德的独裁者。有些人称其为‘哲人王’。”
企业君主制度的崛起?
阿兹表示,他对“站在即将到来的文艺复兴的边缘”感到兴奋。但在这一文艺复兴之前,他预测会有一场针对新技术的“卢德运动”,它将摧毁数百万个工作岗位并垄断全球经济。他认为卢德分子最终会失败。
然而,他预测向他所谓的人类社会演进的“下一阶段”——即“网络国家”阶段——过渡期将是暴力且“达尔文主义”的。
阿兹并不为这种前景感到不安,相反,他似乎对民主的废墟中将会诞生新的国王这一想法感到兴奋:企业独裁者将统治他们的网络帝国。
我走到酒吧,买了一杯饮料。在那里,我遇到了两位看起来并不像加密货币圈子里的人。以兹拉是附近另一家夜总会的经理,她的朋友迪伦是一名学生。她们看起来像是为了增加派对的魅力而被邀请的——毕竟这场派对基本上就是加密兄弟和计算机极客的聚会。但她们对整个网络国家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一些看法。
“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医院员工或学校老师怎么办?”迪伦问道。“要建立一个没有任何政府的城市是不现实的。”以兹拉觉得整个理念像是反乌托邦。“我们想看看这次‘真正的’邪教集会是什么样的,”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就在这时,德赖登·布朗出现了,Praxis的联合创始人。他走出去抽烟,我跟了上去。他告诉我,Praxis杂志是他希望展示的那种新文化的一种方式。Praxis,德赖登说,关乎“追求拓荒精神”和“英雄美德”。
我怀疑德赖登是否真的能在西部拓荒中坚持很久。他看起来被这一切弄得筋疲力尽。我想问他一些尖锐的问题,关于网络国家项目:谁将成为这个新世界的公民?谁来治理它?那些极右翼的迷因又是怎么回事?以及——迪伦的问题——谁来为医院提供工作人员?
但我们不断被更多的来客打断。德赖登·布朗邀请我第二天去参观“Praxis大使馆”。我们互道再见后走进了屋内,派对变得越来越狂热。以兹拉、迪伦和她们几个看起来像模特的朋友爬上了复印机,她们正在复印的不是杂志的页面,而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我拿了一本杂志离开了。
回到我在中国城上方的小型Airbnb,我翻看着杂志。除了白人至上主义的迷因和枪支广告,还有一个二维码。它可以跳转至一部短片:一段20分钟的对现代生活空虚的控诉,一篇对消逝了的层级结构和英雄主义世界的挽歌。
隐含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你得到了娱乐和满足,”画外音说道,“你看似很有生产力。但你并不伟大。”声音谈到“让你憎恨自己和你自己的文明的算法”。
影片中,一个动画人物朝观众直接指着一把手枪。
“当代媒体声称拥有任何理想都是法西斯主义,”画外音继续说道。“一切有信念的东西都是法西斯主义。”
这是在邀请人们接受法西斯主义标签吗?这场运动似乎怀念特定的西方文化——一个尼采式的世界,在这里最强者生存,混乱和破坏孕育伟大。
第二天,我去了“Praxis大使馆”——百老汇上一间巨大的阁楼。书架上果然摆满了尼采的著作、拿破仑的传记,还有一本《独裁者手册》。我在那里待了一会儿,但德赖登·布朗没有出现。
离开时,我还在思考前一晚究竟见证了什么:这是一个未来的预示吗?在这个未来里,美国和英国这样的国家将崩溃成一个由企业社会组成的网络世界,你可以选择成为某个网络国家的公民?还是说德赖登·布朗和他的朋友们只是在“恶作剧”,这些科技兄弟只是在扮演另类右派革命者,来嘲弄体制、享受一场狂欢?
德赖登·布朗有一天会成为一个首席执行官兼国王,统治一个遍布地中海的另类右派帝国吗?我对此表示怀疑。但确实有一些推动更自主的区域、自由港和宪章城市的努力。如果民主陷入困境,网络国家运动看起来已经在候场。